西关是在“津”、“甫”、“围”、“涌”、“围”、“基”的交替过程中逐步变大变宽的。
早在北宋初期,今第十甫路、上下九路这条步行街是岸边,向南都是江水。由于江岸南移,到了南宋,这片水域慢慢被冲积成滩涂变为湿地。人们开始筑堤造田,这些土堤又叫作基围,形成了日后以曹基、冼基、陈基、黎基、蓬莱基等命名的多条土堤。到了明代,广州这个商贸之都人口越聚越多,广州城的西面已成为人烟稠密的繁盛商贸区。为了经商出行之便,成化八年(1472年)把这几条基围之间的排水沟连起,开凿岀一条河涌,西边连接珠江,东边连接城濠还可直接进入城內和出珠江,大大便利了交通。
嘉靖五年(1526年)监察御史涂相疏浚广州城西城濠的同时,再把这条旧河涌重新拓宽、加深、建桥,取名为“大观河”(上图:横着看)。自从大观河开通后,为了经商和交通之便,陈基包括其他基围开始陆续成为人们聚居之地,先后形成了众多街巷,在基围上建造的街巷直接沿用各自基围旧称。
如今,除了黎家基街已消失外,还可见到:曹基直街;冼基东、西街;陈基街;蓬莱正街(上图)。
广州老西关的清平路,这条南北走向闻名中外的药材一条街,在中段的西边却隐藏着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巷——陈基。(图1)
踏进小巷那一刻,身后都市的繁嚣亦随着脚步深入而渐行渐远,宁静仿佛是这条小巷的特性,经过一间房子,听到屋内的谈话声也是轻柔慢语。步行不到30米便见到巷子折向左边。
由粤乐名师苏文炳口述、谢伟国编著的《红尘往事》一书中在2003年初夏拍摄的插图,过去了14个年头了,今天看上去还是和图片一样未有被“改造”,眼前这间青砖瓦房就是百年前饮誉省港澳、孕育出众多粤乐名师的“普贤堂” (上图)。
解放后,普贤堂收归到房管局后便一分为二,从2003年拍摄的照片看到,窗口下写着个“拆”字的是陈基11号门牌;墙体有些许内凹的是陈基13号门牌(上图)。按照房屋的建筑格局,13号这边才是这间屋的大门所在,但门口有改动过。
而现在所见到的被分离出去的11号,门窗是新近用砖封起。但门牌还钉在原来的门楣上,窗下那个令人为之胆寒的“拆”字不见了,难道这间房子又合二为一了?
由清平路进入陈基街,不到30米便向南转,南向10米又向西转,形成这样一个“之”字形弯道,应该是与当时的陈基基围走向有关。过了这个之字弯道西行约70米,这里是整条巷最窄的地方,就是一辆轮椅再加个行人的宽度。因为以前这地方建有一闸门楼,(广州几乎每条街巷都设有闸门用作防盗与自卫,解放后全部撤销),陈基街到此止,全长110米左右。
由这闸门楼(遗址)开始便是贤思东街,一路向西至珠玑路止全长约70米。整条街的背后(北面)就是大观河,大观河在1958年整治西关涌时被水泥板覆盖成为箱式暗渠(上图)。
话又说回来,陈基11号、13号这间本来连通的青砖瓦房,在清末的时候,住着一个喜欢玩音乐又好客的人,所以这里经常聚集一班音乐爱好者在此吹弹拉唱玩得不亦乐乎。
那个年代称为“玩局”或“开局”,这就是现时人们所称的“私伙局”。那些爱好玩音乐的人被称为“玩家”,不论贫富,只要你喜欢都可以加入 (上图)。
玩出个名堂之后,开始有人把亲友的孩子送来这里学艺,加上房主和那班玩家也乐于接受,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一个曲艺培训班。很多在此学艺的孩子,日后都担任广东粤剧、音乐和曲艺戏班的名师。
尤其是到了民国时期,在这间房子走出去的音乐人,很多都成为名师甚至是一代宗师。
为开创广东粤剧、音乐和曲艺的辉煌时代而出了一把力,从此声名远播影响深远,其影响力达到省港澳及南洋甚至美国旧金山等有华人聚居的地方。所得到的名声和地位再不可能没个名堂,于是在1917—1918年间扯起了大旗——普贤堂,真正成为一个有组织的社团。用现代语讲就是“走上轨道”,更加大力发展和培育音乐人才输送到以广东音乐领域的各个点上。
据粤乐大师苏文炳回忆:1924年4月,年仅9岁的他从佛山来普贤堂学艺时,发觉房子内聚集着一大班粤乐师傅,其中已成名的有:苏文炳的叔父苏明生和孔金满、胡显、梁基、陈春、林铿、李升、李卿、梁桂、梁秋等。而普贤堂的左邻也住着一位粤乐名师,他就是广东粤剧院著名演奏家林祖德的祖父林祥。以“林祥记”的招牌挂在陈基,一方面接生意,另一方面收学徒。与苏文炳同时期在普贤堂学艺的还有4个小朋友:李少芳、王者师、李志和黄其浩。
这5位小朋友是普贤堂的第二代音乐人,出道后经过各自的努力都成为名师和一代宗师(上图)。
1925年省港大罢工期间,普贤堂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倡议下,为维护音乐工作者权益,转而成立了“普贤工会”。为了方便开展工作搬到了清平路的清平桥顶(接近今六二三路)的一间屋的二楼,发动和组织了一群爱国音乐人积极参与了震惊中外的省港大罢工。
另一说法是普贤工会设在珠玑路贤思东街某栋楼的楼上,但是当罢工被镇压后,普贤工会后来也改为“广州市音乐工会”,原普贤堂的人只好返回到陈基(上图)。
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前夕,市民为了躲避战火逃难远去已是十室九空。普贤堂的乐师也夹杂在走难的人群中各散东西,抗战胜利后也未能得以聚齐。新中国成立后,有了政府的支持和大力发展,过往的乐师走进了明亮宽敞的教学大楼,再也不用屈身于这小小的房子内。
至此,曾经是广州“私伙局”的摇篮,旧歌坛的发祥地——普贤堂从此湮灭。所留下的只是一间破旧的青砖瓦房,但是懂得它的人,每次经过此地都会听到屋内传出来的乐曲声,声声入耳。
现时见到,13号门前小小的空地上设有用水泥做的几凳,营造出一个小环境,正好给人们设个座位坐下来好慢慢缅怀追思那一段尘封往事(上图)。
陈基13号的左邻是15号,也是一间青砖瓦房,这间老房子便是和普贤堂同一时期的“林祥记”,系广东粤剧院著名“昔士风”演奏家林祖德的祖父林祥收徒教艺兼“承接锣鼓弦索瞽姬女伶”的生意场所。
林祥、林亨俩父子都是掌板师傅,经常被邀请上台演奏,林祥是普贤堂第一代音乐人。林祖德自幼在此长大和学艺,是从陈基走出去的音乐演奏名家(上图)。
走过陈基13号,站在15号“林祥记”旧址门前,透过眼前几间青砖瓦房向西望去是一条窄小的麻石巷,远处向左有个微弯,看不到巷子的尽头。2017年5月27日星期六下午接近3点钟,置身在寂静的巷子中感觉进入到民国时期(上图)。
15号左邻的17号正对面就是陈基20号门牌,厉害了,陈基20号,这便是一百年前大名鼎鼎的——“绮兰堂”。想当年,多少弦琴歌声是从这里传到广州的每一个角落。这里便是清末民初广州最大的一处收养失明幼女,培育、教授她们弹奏歌唱技艺,艺成后出来卖唱的堂口。各个堂主多以“养母”自居,那些收养的盲女便是“养女”了。以卖唱为职业的失明女艺人,技艺好的称为“瞽姬”或叫“师娘”。
当时广州有数十处这种形式的堂口或场所,而陈基的绮兰堂是名声最响、收养盲妹最多、几代同堂有着过百人的大堂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上图)。以卖唱为生的失明人士,早在1862年清同治年间就已经出现而延续。广府曲艺的这群特殊群体,演奏和唱功好的男艺人称为“瞽师”,女艺人称为“瞽姬”或“师娘”。
他们让地水南音、粤曲、粤讴得以广泛传播,使之成为富有地方特色的一个曲艺种系,广东的音乐曲艺发展就是从这些失明人士开始的(上图)。
粤曲从形成、发展至今,已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821~1861年的“八音班”时期,八音班以粤曲清唱为主,人数由七八人至数十人不等,一般为民间喜庆、祭神等活动演出。第二阶段是1862~1917年的“师娘”时期,师娘是指失明女艺人,俗称“盲妹”,她们自幼学艺,以自弹自唱形式或沿街卖唱或应邀登门演唱。第三阶段即1918~1945年粤曲演唱发展到“女伶”时期,从此粤曲逐渐兴盛,姿容清丽的“开眼女伶”取代了残疾人的盲妹“师娘”。陈基地处西关中心的边缘,东邻清平集市、十八甫、十三行这些商贸繁盛之地;南邻陈塘、沙基、黄沙这些烟花赌馆之地;
西有大观河,可乘船出荔枝湾,或进柳波涌经黄沙米埠出珠江;
北面与大观河一河之隔便是西关中心,十三甫、第十甫、十一甫、下九甫、宝华坊,这些都是酒楼茶肆店铺林立、大户人家之地。
绮兰堂门前陈基、贤思里陆路可通四方,后门便是大观河,水路西去泮塘,南出珠江及进省城各处,这是地利。(图22)
绮兰堂堂主名叫雪姬,这是她年轻时的艺名,当年也是个红牌瞽姬,有着精湛技艺。在1860年代,刚刚兴起的“师娘”时期,三十出头的她急流勇退,从台前转为幕后办起了这间绮兰堂。雪姬是个过来人,亲身体会到这个行业的苦楚,所以能体贴善待“养女”们,但家教甚严,赏罚分明,经过受训的学徒都能举止端庄,在严师出高徒的理念下人才辈出,这是天时。因为雪姬处事公正开明,待人接物不失分寸,久而久之人们都愿意接近她。陈基一带慢慢地失明的男子也多起来,幸运的还可以和雪姬的弟子成婚。出入的盲人多了,陈基、贤思里便被街坊们称为盲妹街。当时西关有很多二世祖,平日里无所事事,但又好玩下音乐,在自家的园子玩厌了,总想找人交流下。而绮兰堂斜对面的屋主(今陈基11~13号)也是个爱好玩音乐之人,逐渐,三三两两的俗称“玩家”的业余音乐爱好者相聚于此“开局”,实行以曲会友,交流技艺。起初只不过是自娱自乐的性质,随着闻风而来的各个阶层的音乐发烧友越聚越多,不得不分批轮流上场。但是玩久了觉得单纯的吹奏有点乏味,不如去绮兰堂请几个盲妹过来唱歌一起玩不是更好吗。
雪姬也很赞同养女们过去开心下,这样一来,又弹又唱的可热闹了。到后来发展到共同度曲、排练,谱写出一大批新作品应市。因此也造就出一批音乐名师和“师娘”,这是人和。时逢歌坛初兴,在陈基“玩”出来的音乐发烧友,一批批进入到社会的歌坛,登上戏班的台板,继而发展到省港澳、南洋及旧金山等地,在广阔舞台的“熔炼”下,很多都成为演奏名家。那些被绮兰堂和陈基的乐师精炼出来的失明女,大多都能饮誉歌坛成为出名的瞽姬。可惜“师娘”时代进入到1918年后渐渐地被称为“女伶”的视力正常的女艺人取代。
到了1927年初夏,在十八甫北的嘉禾茶室,最后一位“师娘”——桂妹,以她的首本名曲《鸡呜狗盗》结束了“师娘”在歌坛的历史而被女伶完全取代。
绮兰堂亦由雪姬的离世而从此消沉以至湮没,只有普贤堂还在发挥他的动力,不断培育、输出音乐人才。适逢时势而起的绮兰堂,和应运而生的普贤堂,在广州歌坛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都起到关键作用,在广东音乐和曲艺领域上发挥过不可磨灭的功绩。后来人们在总结广州歌坛形成时,曾经这样评价:先有陈基,后有歌坛。陈基的绮兰堂、普贤堂、林祥记旧址,三间聚在一起的青砖瓦房,经历过百年以上的风雨侵蚀,虽然破旧但还“健在”,原貌尚存。这是值得庆幸的,应该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好好维护,因为这里的广府文化很浓,经历特殊,故事很长很精彩。
正如《红尘往事》的作者谢伟国说到:“陈基”,旧歌坛的发祥地。它,曾经在喜爱“广东音乐”和广东曲艺的广州人心中风光十足;它,曾经在这条寻常巷陌里孕育过一批广东音乐曲艺界中泰山北斗式的人物;它,曾经在那一派莺歌管弦声中独领风骚二、三十年。
现在见到的陈基20号绮兰堂旧址,青砖外墙虽然没有西关大屋所见的洗水石磨砖墙,但外观基本保持晚清民居旧貌。
大门有改动,把原来在房子中间的大门封起而改在房子左边,不清楚以前有没有趟拢门。但最大的亮点是屋檐下的封檐板,看得出这是绮兰堂的原物。因年代久远,封檐板已经熏得漆黑看不到是何种木材。
但整块封檐板是完好的,两头入墙处刻有褛空云头,中间浮雕刻有燕子、寿桃、牡丹、蝴蝶等。在旧时,这是很常见的物件,但现时整条陈基、贤思东街保存下来的青砖旧屋也只见陈基20号留有这块封檐板。不但如此,整个广州市区的旧民房已是极少见到了。
离开了20号继续沿巷子西行,发觉到原居住这里的街坊以移居得七七八八了,都外租给清平药材市场及周边做药材生意的人,巷子里不时见到摆在房子门前地下正在晒太阳的药材。转过了稍微向西南的小弯便到了贤思东街的闸门楼遗址,此处是陈基西边尽头。闸门楼已经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可能是1931年珠玑路、大同路等开通新马路后,切断了原贤思里的街道,闸门楼已经失去了防御和防盗功能而拆掉的,现时区分的是陈基48号和“贤思东”的街牌。
由广州市公安局在1976年12月编印的《广州市街道名册》里看到,陈基1—48号门牌一个没缺。走在贤思东巷子上,看着那似曾相识的街景,思绪一下子回到1970年代。这个时节应该是煲粥炒粉的时候了,家家都把粥粉分些到左邻右舍共享,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那个时代油盐酱醋是可以到隔壁借的,可以把门匙交给隔离二叔婆,等放学的孩子有门口入。那个时代巷头打仔,巷尾过来看热闹,然后全班同学都知道。
那个时代拍拖是要经过门口“约”的,然后各自到老地方等。。。忽然耳闻车声人声,哦,将近出到珠玑路了。
站在珠玑路人行道上,深情地再看一眼巷子,然后向北行了约15米,站在“岭南人家”的牌坊下向东望,这里就是1958年用水泥板盖起来的大观河。向东行到尽头,就见到陈基20号的后门,现在是陈基20号后座。当时的绮兰堂后门就是大观河。徘徊在陈基夜巷中,行人希少,只闻到一两家电视机传出轻微的声音,绝大多数都是关门闭户,灯光幽暗。何曾想到,往昔的这条“盲妹街”入夜后那种繁杂的热闹场景。想当年,每逢入夜,一串串一手执胡琴一手扶着前面领路人的肩膀的失明卖艺者,鱼贯而走出陈基然后各奔东西到各种场所或街头卖艺。
而与从四方赶进来的寻欢作乐者交织,令到拥挤不堪又乐也融融。接着,演奏声、唱曲声、观众欢呼声、小贩叫卖声响成一片。想当年,在普贤堂学艺的苏文炳和几个同期学艺的细路也夹杂其中,尤其是那个未来的“星腔泰斗”李少芳,人仔细细,头上扎着两条牛角辫,总是蹦蹦跳跳的从巷头玩到巷尾。普贤堂的名乐师,人称“喉管卿”的李卿就是李少芳亲叔父,幼年时的李少芳居住在陈基跟叔父和婶娘(唱粤曲的)学艺。普贤堂有一位名叫李升的音乐师傅,一到晚上便不失时机煲好一大煲粥拿出门口,还架起炉灶炒粉卖。到得此时轮到李少芳出场了,用她那响亮的声音,雅气十足地大声吆喝“有白粥炒粉卖”。。。往事如烟。
《二泉映月》作者失明人士阿炳在无锡的故居,粤剧大老倌“万能泰斗”薛觉先在广州的故居,都是被拆了后再重建,这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事了。
希望陈基不会发生这类事情,而陈基还有一项优势,整片区域基本保持完好。
恩宁路建起了世上最大的粤剧艺术博物馆,而离它不远的“普贤堂”、绮兰堂“、“林祥记”也是很有价值的实物,如果再深入发掘一下,可能还会发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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